2012年11月15日 星期四

图伯特自焚:进退维谷谁之过?




时间:20121112





雕塑《自焚》,作者:裘德•特纳(Jud Turner),作于2012年4月

自焚人数正在以令人心忧的指数级速度增长,但这场危机却逐步陷入僵局。既看不到任何变化的希望,也得不到国外媒体和政府的关注,越来越多图伯特境外的人士对这种抗议方式的效果表达了疑虑,并且担心宝贵的生命会白白地牺牲掉。
但是,如果仅仅用得到多少海外关注来衡量这场挑战中国的抗议行动是否成功,那便大错特错了。如果持有这种看法,那么这些行动产生的国内影响就毫无价值,而丹珍措(Tamdrin Tso自焚之后在热贡(即青海省同仁县)发生的数千学生参加的示威游行也毫无意义。正如2012114日在安多阿坝自焚的洛桑嘉央Lobsang Jamyang的表弟在最近所说的,这些行动的价值要在图伯特境内进行评价:
“我们的抗议,尤其有关自焚的新闻似乎都如同泥牛入海了无反响。但事实并非如此,人们对图伯特的抗议行动并非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图伯特自焚事件在图伯特境内产生的冲击是难以估量的。”
如果我们认为那些自焚者主要为了满足外国人的胃口,那么这些行为或许可以认为是失败的。但是,很多迹象趋向于证明这样的解读是难以自圆其说的:图伯特境内的博巴可能并没有指望华盛顿或布鲁塞尔,而流亡图伯特领导人的反应则很有可能要对目前这要命的僵局承担责任,并对自焚事件的增加或减少产生直接影响。
我相信没有能够很好处理当前危机是以下两个因素导致的结果:第一,对自焚者目的和诉求缺乏正确评估;第二,流亡政府的反应过于谨小慎微。对于绝大多数海外博巴和他们的支持者而言,总体上的感觉是图伯特境内的博巴自焚是为了敦促国际社会仗义执言,谴责中国当前在图伯特实施的打压政策。毫不令人吃惊,这样的思路会让评论者疑惑:为什么穆罕默德•布瓦吉吉(Mohamed Bouazizi)的自焚能成功地推翻突尼斯政权,而图伯特超过70次的自焚却没有在世界上产生什么影响?
分析26岁的穆罕默德•布瓦吉吉自焚案刚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自焚(只是阿拉伯之春前诸多自焚事件中的第一起)并没有当即导致外国政府支持突尼斯革命——突尼斯政权是大多数西方资本的盟友——但是自焚反映了突尼斯民众的不满和绝望,他们置恐惧于度外,勇敢的走上街头反对他们的领导人。突尼斯革命并非个案:发生在世界任何地方的自焚事件,它们首先影响到的都是相关的民众团体,而非外国政府。指望大批博巴的可怕的牺牲会打动世界领袖并进而采取坚决行动纯属痴人说梦。除非海外的博巴们真正提高自己的斗争目标,否则不用期望会有国际介入,也不会有联合国决议。
但是,对图伯特的自焚事件没有产生国际影响的原因感到疑惑本身也是误读了自焚者所传达的讯息。除了2012104日在那曲自焚的43岁作家古珠(Gudrub——他曾经写下“中立的全球民众请坚持正义”,在被占领的图伯特没有任何自焚者直接或间接地要求得到国际支持——至少就我们目前所知是这样。1987年以来,图伯特经常对联合国或是来访的外交使团发出呼吁。这并非什么闻所未闻的事情。但这一次,没有人提到外界帮助。我们所了解的所有的讯息都是呼吁图伯特的民族团结。这些发出呼吁的人恳请他们的同胞要做骄傲的博巴,要为图伯特的自由而努力。所有这些呼吁都是在反对和反抗中国的暴政,并没有祈求外国支持。
导致目前僵局的第二个因素——也是迄今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达兰萨拉所采取的过度谨慎的态度。一个政府的反应应该和一场国家危机或灾难的强度相适应。就图伯特抗议所采取的极端方式和中国政府残酷的应对手段而言,采取谨小慎微和自我保全的态度肯定是不恰当的。然而,完全违背基本常识的是,洛桑森格的政府却要求人们坚持“中间道路政策”维持现状,维持这个令人惊恐的罪恶的现状。
自危机开始以来,达兰萨拉的作为就如同它不了解自焚的范围以及在图伯特境内所造成的影响。它一如既往地对自焚者的独立诉求置若罔闻,同时还固执地坚持遵循三十多年前开始执行而至今一无所获的政策。从这一点上看,洛桑森格的政府誓言“实现图伯特境内博巴的愿望”就显得非常的滑稽可笑——它实际上一直想方设法达成的自治很明显并非人们之所愿。这就是他在竞选中所承诺的改变。
更为难以理解的是达兰萨拉从来没有试图利用自焚的危机来重新检视自己的策略并抬高与北京对话的筹码。如果这样的机会都不把握,那么还要等到何时才会调整政策?同样的情况出现在2008年,当时全世界的眼光都投向中国,投向北京奥运会,投向图伯特各地爆发的抗议行动——或是后来达赖喇嘛的特使们辞职的时候——图伯特流亡政府却令人痛心地没有向世人展示出在这些情况下应该具备的领导能力。变革的时机已经成熟,但是图伯特领导人依然坚持倡导调和——尽管所有的证据都证明这只是一厢情愿,同时还拒绝承认北京方面除非迫于严重的挑战,否则是不会在谈判桌边坐下的。
不幸的是,达兰萨拉的固执是有代价的,每件事情都表明固守既有政策似乎对自焚有明显的影响。下面的图表用累计的方式显示了20118月以来自焚事件的时间线。为了说明本文的目的并分析是否存在一种相互之间的关联,重大事件在时间线上都有所标注。

尽管仅仅从如此有限的数据上就直接得出结论是相当轻率而不可靠的,但是依然可以从中看出让人震惊的平行关联性。从危机开始以来,有四个没有发生自焚的时期值得关注(在图表中以蓝色标注):有三个时期持续时间超过了一个月,另一次则持续了24天。引人注目的是,这四次间歇的出现似乎并非偶然:每一次间歇都与某件特定的事件相关。
第一次间歇是从20111111日到201215日:在56天时间里只出现了一起自焚。这次自焚发生在噶玛巴敦促停止自焚,以及达赖喇嘛在BBC发表对这种牺牲的质疑之后的两天。而这次间歇的开始也刚好是在两起境外自焚发生后的两天。还不能确定两位宗教领袖的呼吁或是发生在境外的抗议产生了何种影响,但是在随后的8周里无人自焚。(不过,今年秋天,噶玛巴的第二次吁请对抗议行动没有产生影响。)这个阶段的间歇结束于在菩提伽耶举办的时轮灌顶法会。洛桑森格宣布博巴已经“准备好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举行谈判”之后自焚重新出现,在短短9天时间里发生了4起。
第二个间歇要短得多,出现在2012年的1月至2月,仅仅持续了24天。这次间歇的开始似乎并非重要事件所引起。但是在28日,“全球为图伯特守夜”(Global Vigil for Tibet)活动开始的那一天,这次短暂的间歇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
而第三和第四次间歇则精准地与在达兰萨拉召开的第二届特别大会呼吁“讨论应对当前图伯特危机的办法”相关联。这两次间歇中的前一次开始于420日,在大会正式召开的3天之后。这次间歇结束了图伯特前所未见的一次自焚最高峰:在72天里发生了21起自焚。间歇持续了37天,其间没有发生任何一起自焚。由于无法确定的原因,527日,在庆祝“萨嘎达瓦”期间,自焚重新出现,虽然发生频率要低于以往。从此时到93天之后第四次间歇的开始,有16位博巴自焚。
最后一次间歇出现的原因相当费解。这次间歇结束于特别大会闭幕之后的一天,来自26个国家的四百名博巴代表徒劳地呼吁图伯特境内的博巴不要采取“过激行为”。在8月底的时候,出于对大会结果的预期,自焚抗议看上去终于停息了。然而,人们一旦明了没有任何政策变化,自焚又以更高的强度重新开始。在会议结束之后的一个月,根本不理睬代表们的呼吁,在图伯特境内出现了12起自焚事件。回顾最近几天发生的事件,自焚抗议没有出现任何可能减少的征兆。
总之,如果这份图表是可信的,我们可以看到,流亡领袖对事件的积极应对或缺乏引导直接影响到自焚事件的峰值和间歇期。达兰萨拉越是谨言慎行,自焚事件出现得越多。没有任何最初标注在图表上的其他事件显示出与自焚抗议时间线之间的关联性,无论是宗教节日、洛桑森格出访、议会会议,或是外国政要访华(美国前总统卡特曾在201112月访华)。从任何角度看,每一起自焚事件都似乎是对图伯特领导人的直接反应,或是对他们发出的响亮讯号——这取决于你自己的观点。
从所有这些当中我们可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如果无人理睬停止自焚的呼吁,如果抗议者的主要目标并非是呼吁国际社会的支持,如果像上面的图表所显示的趋势,抗议者拒绝把维持现状作为一个选择,那么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只能求诸于达兰萨拉彻底改变政策策略。为中国的种种恶行添加更多的伤亡者或是求助于外国政府都肯定不足以扭转形势。那种“到底要看看多少牺牲才能让世界有所行动”的态度也根本无济于事。当“国家之鼓”在图伯特已经震天敲响,当人们把“首相”叫做“国王”,把“自治区”称为“国家”的时候,改变游戏规则的时机就已经来临。现在已经到时候了,图伯特流亡政府应该像达赖喇嘛在1992年所做的那样,宣布“中间道路政策”作废,并且重新就恢复图伯特独立地位进行积极游说。
10个月前我写第一篇关于这场悲剧性危机的文章时完全一样,我依然深信不疑,达兰萨拉的政策转变是结束自焚抗议的关键所在。就我的理解而言,达兰萨拉才是自焚者们的眼光注视的方向,而不是北京、华盛顿或布鲁塞尔。在这些男男女女引火自焚的时候,他们向他们认同和珍视的合法政府发出了一个讯号。这是一个呼唤行动,呼唤团结的讯号。我确信,他们耐心期盼的不是同情和祈祷,而是明确的指引和领导。第二届特别大会结束之后随即出现的自焚高峰应该当作一个教训,提醒所有的人:消极被动的时代结束了!正如古珠为自焚抗议所写的辩词中所说,“是由于中国对图伯特民众的福祉漠不关心,我们要把和平斗争更加激烈化。达兰萨拉难道不能采取同样的行动?

译于20121116日凌晨

2012年11月12日 星期一

洛桑森格:支持自焚是博巴的“神圣职责”


Lobsang Sangay: Tibetans Have 'Sacred Duty' To Support Self-Immolations

作者:维沙尔•奥罗拉(Vishal Arora
时间:20121110


2012620日,丹增克珠(Tenzin Khedup)和阿旺诺培(Ngawang Norphel)在康区称多县扎多镇自焚。


新德里——在中国共产党的第十八次代表大会本周在北京开幕之际,又有六名博巴自焚。图伯特领导人说,他们对于制止日益高涨的自焚浪潮感到无能为力。
事实上,流亡图伯特政治领导人洛桑森格说,尽管他极力劝阻这样的极端行为,但是,对自焚表示支持是流亡社会的“神圣职责”。
“我们已经一再恳求(停止自焚),但是他们依然这样做”,达赖喇嘛的政治继任者森格说。从2011年三月以来,僧尼和其他民众的自焚数量已经飙升至68人。
在北京召开中共党代会(118日)安排新一届领导人的前一天,根据“藏人行政中央官方英文网站的消息,有三名僧人、一名男子、一名妇女和一位十几岁的年轻人喝下汽油自焚。
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院的前学者森格说,他一直坚持图伯特境内的博巴不要进行抗议,因为这会导致严酷的后果。而对于流亡博巴而言则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抗议一旦发生,对抗议表示支持便成了我们的神圣职责,”他重申了2011811日在达兰萨拉就任图伯特流亡政府总理时的誓言。“在自焚问题上我也秉持同样的立场。”
这位图伯特领导人说,全世界需要关注的是行为背后的原因,而不是行为本身。
“自焚者在告诉中国政府这样的镇压是无法忍受的。他们说,‘我们生长在你们的制度之下,照理来说我们应该是你们在图伯特所作所为的第一受益人,但事实并非如此。在这样的制度下生活生不如死。’”
森格还说,他不想“贸然使用佛教哲学”来解释自焚,而是把自焚看做“一种抗议的方式……就像那些在越战期间自焚的僧侣,和引发阿拉伯之春的突尼斯自焚事件。”
不过,他同意,其中确实包含宗教因素。“自焚者没有伤害汉人,没有毁坏办公楼和商店,因为他们是佛教徒,这些行为也是非暴力运动的一部分。”
1959年占领这个国家以来,北京一直宣称图伯特是中国的一部分,并指责流亡者和“达赖集团”煽动了自焚事件。
森格说,“这些自焚的博巴没有见过达赖喇嘛,也从没见过我。指责我们煽动自焚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还说,自焚事件还将继续发生,“除非局势有所改善。”

【译于20121113日】

2012年11月11日 星期日

嘉央諾布:用更廣闊的視野看待自焚



MAKE IT A BURNING ISSUE


原文作於:2012115

截至譯文完成時,自焚博巴人數已經激增至75人!——譯者

70位博巴,為了他們同胞的自由事業,目標堅定地前仆後繼引火自焚。如果類似這樣勇敢的、無私的、自發的、無人策劃的,並且完全非暴力*的事件發生在世界任何其他地方,尤其如果發生在西方或是像中東和北非這樣對西方利益舉足輕重的地方,那麼這些自焚事件或許不僅會成為報章頭條新聞,而且在電視新聞、網路聊天室、報紙專欄、社論、博客、智庫論壇等等地方也會成為人們不遺餘力進行探討的話題。這些事件甚至可能成為美國總統競選的論題,而觀看外交政策辯論的圖伯特電視觀眾想必會樂於看到米特•羅姆尼(Mitt Romney)如果能在電視辯論或是相應的現實場合中斥責奧巴馬總統對發生在圖伯特的自焚事件置若罔聞,同時還向中國“道歉”。
不過,在我們現實的時空系統中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遠非作為國際性討論的主題,世界媒體僅僅對圖伯特自焚事件給予一個重要新聞事件可能獲得的最低程度的關注,而目的也只是為了免於讓自己因故意地和犬儒地漠視這一議題而遭到指責。

在康區稱多縣紮多鎮自焚。

近些年來,我在號稱美國“資料庫報紙” newspaper of record的《紐約時報》上讀到的只有幾條乾巴巴的報導和國際新聞中三言兩語的梗概簡訊。最近有一篇比較長的關於格爾底寺的報導,順便提到了自焚事件,但是給人留下的印象是這篇文章主要是為了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對那個地區的訪問而作。各地的博巴都會感到憤怒和沮喪,但是,我想他們對世界媒體和政治領袖的懦弱態度並沒有完全感到迷惑不解。想要瞭解自由世界的個人、機構、甚至國家在中國的經濟實力面前妥協退讓的原因並不需要高深的政治經驗。但同時,我並不確定是否每個人都瞭解這樣的原因是如何地病入膏肓。
大約有一年的時間,每隔一個來月,《紐約時報》便會在報紙前半部分的中心位置,用一個跨頁整版轉載來自中國官方英文報紙《中國日報》的文章,欄目稱為“中國觀察”(China Watch)。其中一期專門是關於釣魚島(尖閣列島)爭端,還特地配上了或許是這個彈丸小島見諸報端的最大的照片。當然,所有的報導都是直接來自北京方面的宣傳。人們應該也注意到,《時代週刊》(the Times )有時也整頁登載一些個人和組織有關某一議題的聲明,但這些聲明顯然屬於付費的廣告,從頁面的版式安排上也很明顯可以看出這一點。
但是,美國的“資料庫報紙”幾乎定期地以跨頁彩版的方式轉載來自中共官方宣傳機構的文章是如此的異乎尋常,以至於《紐約觀察家報》(New York Observer)就這一怪異現象在去年的826日發表了一篇報導,對《紐約時報》刊登誤導性的“中國觀察”進行了評論。“這些內容明顯應該屬於那種通常出現在報紙左上角或右上角灰色網底的廣告,但卻是以一份報紙的正規版式出現的。”《觀察家報》還注意到“轉載的文章中甚至出現了一則連環廣告ad-within-the-ad,說《中國日報》將於92日在美國發行一份週刊。”
當然,無論人們覺得《紐約時報》是如何的懦弱或一切向錢看,但它畢竟還不是《人民日報》或是過去的《真理報》(Pravda)。《紐約時報》最近登載了一篇有關中國總理溫家寶家族腐敗行為的重頭文章,儘管我不知道他們為何在溫即將卸任前的一個月才發表而不是在更早的時候?溫家寶在2003年就任總理,而有關他的家族腐敗的故事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也或許我有些吹毛求疵了。
我必須澄清一點,我並不是說《紐約時報》、BBC或是CNN沒有報導自焚事件。顯然他們都對事件做了報導,儘管僅僅是最低限度的報導——CNN是其中最差勁的一個。甚至連公開報導的語調也是如出一轍地“冷靜客觀”和如同天氣預報一樣的沒有人情味。但是這些報導回避掉的最重要的部分便是對博巴自焚的根本原因的探討。
而在這一問題上,我們不能只是怪罪國際媒體和政治領袖。面對每一次自焚事件的報導,所有的圖伯特流亡領袖以及很多的個人和團體作出的反應也同樣是不約而同地“王顧左右而言他”。當然,達蘭薩拉當局通過圖伯特人權民主中心(TCHRD)定期發佈有關自焚事件的報導,有關人士也會對事件是如何地悲慘發表一些“得體”的評論。祈禱法會、燭光守夜和抗議示威也會舉行如儀。仿照奧運會火炬傳遞,圖伯特議會還舉行了一個名為“真相之火”(Flame of Truth)的大型火炬接力活動。順帶說一下,這次活動的火炬做成了傳統的酥油燈形狀,下面是一個金屬的把手,頂部是一個塑膠製成的假火焰。
但是談及圖伯特境內的民眾為何自焚,在達蘭薩拉的每個人都總是圓滑地回避對這個議題發表任何具體看法。有一次,有人將自焚事件描述為“……抗議中國在圖伯特的政策的行為。”這種說法簡直含混不清到了根本毫無意義的程度。
圖伯特自焚者們所呼籲的是圖伯特的自由與獨立,最近在拉薩以北比如縣的一座鄉政府大樓前自焚的兩個表兄弟才博(Tsepo)和丹增(Tenzin,向世人清楚地傳達了這個訊息。所有的報導都注意到他們“在點火自焚前高喊‘圖伯特獨立’的口號”。在他們之前的自焚者也有人表達了圖伯特獨立的訴求,儘管更多的時候他們呼喊的口號是要求自由(rangwang)。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要求“讓達賴喇嘛回到圖伯特。”最後這句口號使得有些人將自焚解讀為主要是有關宗教自由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可以通過中國與達賴喇嘛舉行談判並允許他回歸圖伯特而得到解決。
事實上在今年夏天我在摩洛甘吉舉辦的一次講座上,聽眾中的一位支持“中間道路”年輕僧人曾經禮貌地問我這樣的問題:既然很多圖伯特自焚者都呼籲“讓達賴喇嘛回到圖伯特”,那麼對博巴而言,設法讓達賴喇嘛回歸圖伯特是不是比堅持爭取獨立更為重要?這是一個很合理的問題。我也曾經對這個問題思考了很長時間,我很高興有機會公開說出我得出的結論。
所有的自焚者,事實上是無論何處的所有博巴,都毫無疑問地盼望尊者回歸圖伯特。但能是現在嗎?整個圖伯特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安全管制和軍事打壓——解放軍的軍事實力以及組織能力、資源和技術要比1959年的時候強上成百上千倍,如果達賴喇嘛回到拉薩遇到什麼意外將會出現什麼樣的狀況?他絕對沒有逃離的機會。另外,現在沒有59年時候像“四水六崗”那樣的武裝抵抗力量,也沒有在當年的起義中充當先鋒的殘餘的圖伯特軍隊可以將中國軍隊牽制在拉薩,從而為達賴喇嘛的出逃贏得至關重要的幾天時間。那麼世界輿論呢?還有那些對達賴喇嘛的國際支持呢?這些都無法指望。不要忘了在天安門屠殺之後人們是如何厚顏無恥爭先恐後地跑回去同中國做生意。
不。基於對自焚者的智慧和正直的充分尊重,我想他們並非是要求達賴喇嘛現在就回到圖伯特。我認為這些自焚者是在使用一種宗教和歷史的比喻手法,將一個廣闊的政治理想人格化從而使之對普通圖伯特民眾而言更加簡潔明瞭。我們應該還記得安珠倉•貢布紮西(Andrugtsang Gompo Tashi)曾經成功地通過為達賴喇嘛打造一個黃金寶座作為團結各個圖伯特團體的手段,並最終形成了為圖伯特自由而戰的抵抗運動。
政治運動時常利用一些符號和象徵語言。最近歷史上的一個相關事例或許是八九十年代反種族隔離運動中的響亮口號——“釋放納爾遜•曼德拉!”那個時期幾乎所有引人注目的宣傳招貼上都印著“釋放納爾遜•曼德拉”,以及“廢除種族隔離”和“南非獨立”等其他內容。很多著名的非洲歌手和歌曲作者,諸如約翰尼•克萊格(Johnny Clegg)、休•麥塞克勒(Hugh Masekela)、布藍達•費塞(Brenda Fassie)和麥約克•費塞克(Majek Fashek)等人,推出很多歌曲傳達“讓他回家”和“釋放曼德拉”等訊息。英國音樂人和歌曲作者傑瑞•達摩斯(Jerry Dammers)創作的歌曲《釋放曼德拉》名列英國歌曲排行榜第九名,在非洲也廣受歡迎。
當然,“非國大”(ANC)和反種族隔離運動的領袖們並沒有說,如果釋放了曼德拉,那麼南非自由問題便也迎刃而解了。他們把“釋放曼德拉”這一口號當做非洲和全世界眾多政治和人道主義事業的總代表,讓這個口號成為一個獨特的和易於接受的標記;同時給公眾提供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面孔,一個富有魅力的遭到監禁的領袖的面孔,這張面孔象徵著白人統治下的數百萬南非黑人所遭受的不公與暴行。
因此,對於所有的博巴、圖伯特支持者和流亡政府而言,至關重要的是要在更廣闊的視野中領會“達賴喇嘛必須回歸圖伯特”這句口號,並且要讓世界瞭解到圖伯特境內的博巴們所要求的根本上就是讓他們的主權領袖回歸他獨立的祖國。而這一訴求很明顯絕非是僅僅一種修辭手法。70位自焚者令人難以置信的勇氣、決心和無私犧牲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圖伯特境內的政治態勢,同時也極大地轉變了重大變革產生的氛圍。儘管尊者現在已經是77歲的高齡並且已經政治退休,但是讓他的官方傳記作者暫緩寫作有關達賴喇嘛政治遺產的最後一章或許是個好主意——至少等到5年以後再動筆。
________________
*甘地曾經對他的美國傳記作者路易士•費舍爾(Louis Fischer)說,德國猶太人應該集體自殺,這樣“或許能夠喚起世界和德國民眾對希特勒暴行的關注。”戰後,他為自己辯解說:猶太人無論如何都會遭到屠殺,倒不如死得更有意義些。1942年,他敦促用非暴力抵抗來反對日本的入侵,他承認這或許會導致數百萬人喪身。我們也知道,在聖雄甘地進行絕食抗議時,他是決意準備捨身赴死的。

(译于20121112日)